春秋别典卷六

薛虞畿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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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明薛虞畿撰

    鲁宣公元年癸丑,在位十八年。周匡王五年。

    赵宣孟见骫桑之饿人,为之下食而??之,与脯一朐,拜受而不敢食,曰:「臣有老母,将以遗之。」宣孟曰:「食之,吾更与汝。」乃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,而遂去之。晋灵公欲杀宣孟,伏士以待,因发酒宣孟。宣孟知之,中饮而出。灵公令房中士疾追杀之。一人追先及,曰:「君??,吾请为君反死。」宣孟曰:「而知为谁?」曰:「何以名为?」「臣,骫桑之饿人也。」还阃而死。宣孟遂活。经二年。书盾弑君。

    陈灵公行僻而言失。泄冶曰:「陈其亡矣!吾骤谏君,君不吾听,而愈失威仪。夫上之化下,犹风靡草。东风则草靡而西,西风则草靡而东,在风所由,而草为之靡。是故人君之动,不可不慎也。夫树曲木者,恶得直景?人君不宜其行,不敬其言,未有能保帝王之号,垂显令之名者也。易曰:夫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,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。言可不慎乎!天地动而万物变化。诗曰:慎尔出话,敬尔威仪,无不柔嘉。今君不是之慎,而纵恣焉,不亡则弑。」灵公闻之,以泄冶为妖言而杀之。后果弑于夏征舒。九年,陈杀泄冶。楚庄王欲伐陈,使人视之。使者曰:「陈不可伐也。」庄王曰:「何故?」对曰:「其城郭高,沟壑深,蓄积多,其国宁也。」王曰:「陈可伐也。夫陈,小国也,而蓄积多;蓄积多,则赋敛重;赋敛重,则民怨上矣。城郭高,沟壑深,则民力罢矣。」兴兵伐之,遂取陈。十一年,楚庄王伐陈,吴救之。雨十日夜,晴。左史倚相曰:「吴必夜至。甲裂垒坏,彼必薄我。」行不成列,鼓出待之。吴师至楚,见成阵而还。左史倚相曰:「追之。」吴行六十里而无功。王罢卒寝,趋击之,大败吴师。按左传,倚相,楚灵王时人。庄王时而称倚相,恐非是。楚庄王将县陈,听申叔时之谏,曰:「善。」乃迎陈灵公太子午于晋而立之,复为陈君如故,是为成公。孔子读史记至楚复陈,曰:「贤哉庄王!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。」十一年,楚王将兴师伐晋,曰:「敢谏者死。」孙叔敖曰:「臣闻畏鞭箠之严而不敢谏其父,非孝子也;惧斧钺之诛而不敢谏其君,非忠臣也。」于是遂谏曰:「君今贪彼之土,所谓知前之利而不顾后害者也。正犹螳螂欲攫蝉,而不知黄雀之在后,而黄雀不知放弹者方将窥而毙之也。臣敢爱死,不以告王哉!」遂不伐晋。

    庄王欲伐晋,使豚尹观焉,反曰:「不可伐也。其忧在上,其乐在下。且贤臣在焉,曰沈驹。」明年,又使豚尹观,反曰:「可矣。初之贤人死矣,谄谀多在君之庐者,其君好乐而无礼,其臣危处以怨上,上下离心,兴师伐之,其民必先反。」庄王从之,果如其言。

    晋人伐楚,三舍不止。大夫曰:「请击之。」庄王曰:「先君之时,晋不伐楚,及孤之身而晋伐楚,是寡人之过也。如何其辱诸大夫也?」大夫曰:「先君之时,晋不伐楚,及臣之身而晋伐楚,是臣之罪也。请击之。」庄王俯泣而起,拜诸大夫。晋人闻之曰:「君臣争以过为在己,且君下其臣犹如此,亦谓上下一心。三军同力,未可攻也。」乃夜还师。楚庄王既与晋战胜之,惧诸侯之畏己也,乃筑为五仞之台,台成而觞诸侯。诸侯请约。庄王曰:「我薄德之人也。」诸侯请为觞,乃仰而歌曰:「将将之台,窅窅其谋。我言而不当,诸侯伐之。」于是远者来朝,近者入宾。

    庄王既服郑,败晋师,将军子重三言而不当。庄王归,过申侯之邑,申侯进饭,日中而王不食。申侯请罪,王喟然叹曰:「吾闻之,其君贤者也,而又有师者王;其君中君也,而又有师者霸;其君下君也,而群臣又莫若君者亡。今我下君也,而群臣又莫若不谷,不谷恐亡。且世不绝圣,国不绝贤,而我独不得,若我生者,何以食为?」故战服大国,义从诸侯,戚然忧恐,圣智不在乎身,自惜不肖,思得贤佐,日中忘饭,可谓明君矣。俱邲之战,

    庄王使使赍金百斤,聘于北郭先生。先生曰:「臣有箕帚之使,愿入计之。」即谓妇曰:「楚欲以我为相,今日相,即结驷列骑,食方丈于前,如何?」妇曰:「夫子以织屦为食,食粥□履,无怵惕之忧者,何哉?与物无治也。今如结驷列骑,所安不过容膝,食方丈于前,所甘不过一肉。容膝之安,一肉之味,而殉楚国之忧,其可乎?」于是遂不应聘,与妇去之。

    庄王欲伐越,杜子谏曰:「王之伐越,何也?」曰:「政乱兵弱。」杜子曰:「臣患王之智如目也,能见百步之外,而不能自见其睫。王之兵自败于秦、晋,丧地数百里,此兵之弱也。庄??为盗于境内,而吏不能禁,此政之乱也。王之弱乱,非越之下也,而欲伐越,此智之如目也。」王乃止。庄王欲伐杨夏,师久而不罢,群臣欲谏而莫敢。王猎于云梦,椒举进谏曰:「王所以多得兽者马也,而王国亡,王之马岂可有哉?」庄王曰:「善。不谷知诎强国之可以长诸侯也,知得地之可以为富也,而忘吾民之不用也。」明日,饮诸大夫酒,以椒举为上客,罢杨夏之师。

    庄王既胜晋于河雍,归而封孙叔敖,不受,病疽将死,谓其子曰:「吾则死矣,王必封汝,汝必让肥饶之地,而受沙石之间。有寝丘者,其地确石之丑,荆人鬼,越人禨,人莫之利也。」敖死,王果封其子以肥饶之地,其子辞而不受,请有寝之丘。楚邦之法,禄臣再世而收地,唯孙叔敖独在,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。故九世而祀不绝。

    孙叔敖病且死,属其子曰:「我死而必贫困,若往见优孟,言我孙叔敖之子也。」居数年,其子困穷,负薪过优孟,与言曰:「我孙叔敖之子也。父且死时,属我贫困往见优孟。」优孟曰:「若无远有所之。」即为孙叔敖衣冠,抵掌谈语,岁余,像孙叔敖,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。庄王置酒,优孟前为寿,庄王大惊,以为孙叔敖复生也,欲以为相。优孟曰:「请归与妇计之,三日而为相。」庄王许之。三日后,优孟复来,王曰:「妇言谓何?」孟曰:「妇言慎无为,楚相不足为也。如孙叔敖之为楚相,尽忠为廉以治楚,楚王得以霸。今死,其子无立锥之地,贫困负薪以自饮食。必如孙叔敖,不如自杀。」因歌曰:「山居耕田苦,难以得食。起而为吏,身贪鄙者余财,不顾耻辱;身死家室富,又恐受赇枉法,为奸触大罪,身死而家灭。贪吏安可为也!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,今妻子困穷,负薪而食,不足为也。」于是庄王谢优孟,乃召孙叔敖子,封之寝丘,田四百户,以奉其祀。十八年,庄王卒。

    晋国苦盗,有郄雍者,能视盗之貌,察其眉睫之间,而得其情。晋侯使视盗,千百无遗一焉。晋侯喜,告赵文子曰:「吾得一人,而一国盗为尽矣,奚用多为?」文子曰:「吾君恃伺察而得盗,盗不尽矣。且郄雍,必不得其死焉。」俄而群盗谋曰:「吾所穷者,郄雍也。」遂共盗而残之。晋侯闻而大骇,立召文子而告之曰:「果如子言,郄雍死矣。然取盗何方?」文子曰:「周谚有言:察见渊鱼者不祥,智料隐匿者有殃。且君欲无盗,莫若举贤而任之。使教明于上,化行于下,民有耻心,则何盗之为?」于是用随会知政,而群盗奔秦焉。按左氏宣十六年,士会为政。十七年请老,乃晋景公之八年也。至成八年,赵氏方有下宫之难,赵文子时未之生也,安能荐士会为政哉?此事见列子。列多寓言,即非寓言,而记事亦欠核矣。左十六年,士会将中军,为太傅,晋之盗逃奔于秦。

    鲁成公元年辛未。在位十八年。周定王十七年,吴寿梦立,而吴始益大,称王。自太伯作吴,五世而武王克殷,封其后为二:其一虞,在中国;其一吴,在蛮夷。十二世而晋灭中国之虞。中国之虞灭二世,而蛮夷之吴兴。大凡从太伯至寿梦,一十九世。按春秋成七年,始书「吴伐郯」。

    吴寿梦元年,朝周适楚,观诸侯礼乐。鲁成公会于钟离,不见经,深问周公礼乐。成公悉为陈前王之礼乐,因为咏歌三代之风。寿梦曰:「孤在夷蛮,徒以椎髻为俗,岂有斯之服哉?」因叹而去,曰:「大乎哉,礼也。」史年表寿梦元年,即成公六年,以是不见经史。

    晋赵盾荐韩厥,晋君以为中军尉。赵盾死,子朔为卿。至景公三年,赵朔为晋将。朔取成公姊为夫人。初,盾在时,梦见叔带持盾要而哭,甚悲。已而笑,拊手且歌。盾卜之,吉兆绝而后好。赵史援占曰:「此甚恶,非君之身,乃君之子。然亦君之咎也。」至于朔,世益衰。屠岸贾者,始有宠于灵公。至景公时,贾为司寇,将作难,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,徧告诸将曰:「赵穿弑灵公,盾虽不知,犹为贼首。贼臣弑君,子孙在朝,何以惩罪?请诛之。」韩厥曰:「灵公遇贼,赵盾在外,吾先君以为无罪,故不诛。今诸君将诛其后,是非先君之意而复妄诛,妄诛谓之贼。臣有大事而君不闻,是无君也。」贾不听。厥告朔趣亡,朔不肯,曰:「子必不绝赵祀,朔死且不恨。」厥许诺,称疾不出。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,杀赵朔、赵括、赵婴齐,皆灭其族,八年事。朔妻成公姊,有遗腹,走公宫匿。公孙杵臼、程婴者,皆朔客也。公孙杵臼谓程婴:「胡不死?」婴曰:「朔之妻有遗腹,若幸而男,吾奉之;即女也,吾徐死耳。」无何而朔妻免,生男。贾闻之,索于宫。朔妻置儿袴中,祝曰:「赵宗灭乎,若号;即不灭乎,即无声。」及索,儿竟无声。已脱,程婴谓杵臼曰:「今一索不得,后必且复之,奈何?」杵臼曰:「立孤与死孰难?」婴曰:「立孤亦难耳。」杵臼曰:「赵氏先君遇子厚,子强为其难者,吾为其易者,吾请先死。」而二人谋取他婴儿,负以文褓,匿山中。婴谓诸将曰:「婴不肖,不能立孤。谁能与吾千金,吾告赵氏孤处。」诸将皆喜,许之,发师随婴攻杵臼。杵臼曰:「小人哉程婴!下宫之难不能死,与我谋匿赵氏孤儿,今又卖之。纵不能立孤,忍卖之乎?抱而呼天乎!赵氏孤儿何罪?请活之,独杀杵臼也。」诸将不许,遂并杀杵臼与儿。诸将以为赵氏孤儿已死,皆喜。然赵氏真孤乃在,程婴卒与俱匿山中。居十五年,晋景公病,卜之,大业之胄者为祟。景公问韩厥,韩厥知赵孤存,乃曰:「大业之后,在晋绝祀者,其赵氏乎?夫自中行衍,皆嬴姓也。中行衍人面鸟噣,降佐帝太戊及周天子,皆有明德。下及幽、厉无道,而叔带去周适晋,事先君文侯,至于成公,世有成功,未尝绝祀。今及吾君,独灭赵宗,国人哀之,故见龟策,唯见图。」景公问:「赵尚有后乎?」韩厥具以实告。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,召匿之宫中。诸将入问病,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,而见赵孤儿,孤名曰武。诸将不得已,乃曰:「昔下宫之难,屠岸贾为之,矫以君命,并命群臣。非然,孰敢作难?微君之命,群臣固将请立赵后。今君有命,群臣愿之。」于是召赵武、程婴徧拜诸将,遂俱与程婴、赵氏攻屠岸贾,灭其族,复与赵氏田邑如故。赵武冠,为成人,程婴乃辟大夫,谓武曰:「昔下宫之难,皆能死。我非不能死,思立赵氏后。今子既立,为成人,赵宗复故,我将下报赵孟与公孙杵臼。」赵武号泣固请曰:「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,而子忍弃我死乎?」程婴曰:「不可。彼以我为能成事,故肯先我死。今我不下报之,是以我为不成也。」遂自杀。赵武服衰三年,为祭邑,春秋祠之,世不绝。君子曰:「程婴、公孙杵臼可谓信友厚士矣。婴之自杀下报,亦过矣。」

    楚共王战于鄢陵,十六年事。潘??、养由基、黄衰微、公孙丙相与篡之。共王惧而失体,黄衰微举足蹴其体,共王乃觉。怒其失礼,奋体而起,四大夫载而行。

    楚共王出猎而遗其弓,左右请求之。共王曰:「止。楚人遗弓,楚人得之,又何求焉?」仲尼闻之曰:「惜乎其不大,亦曰人遗弓,人得之而已,何必楚也?」仲尼所谓大公者也。养由基善射,去柳叶百步而射之,百发百中。左右皆曰:「善。」有一人过曰:「善射可教也矣。」养由基曰:「人皆善,子乃曰可教射,何不代我射之也?」客曰:「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。」夫射柳叶者,百发百中,而不以善息,少焉气力倦,弓拨矢钩,一发不中,前功尽矣。

    养由基、尹儒,皆六艺之人也。荆廷尝有神白猿,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。荆王请养由基射之。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,未之射而括中之矣。发之则猿应矢而下。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。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,苦痛之。夜梦受秋驾于其师。明日往朝,其师望而谓之曰:「吾非爱道也,恐子之未可与也。今日将教子以秋驾。」尹儒反走,北面再拜曰:「今夕臣梦受之。」先为其师言所梦,所梦固秋驾矣。二士者,可谓学矣。

    晋厉公南伐楚,东伐齐,西伐秦,北伐燕。兵横行天下而无所倦,威行四方而无所绌,遂合诸侯于嘉陵。气充志骄,淫侈无度,暴虐万民。内无辅拂之臣,外无诸侯之助,戮杀大臣,亲近导谀。明年出游匠骊氏,栾书、中行偃劫而幽之。诸侯莫之救,百姓莫之哀,三月而死。十八年事。范文子喜直言,武子击之以杖。夫直议者,不为人所容,无所容则危身,非徒危身,又将危父。详晋语。

    鲁襄公元年己丑,在位三十一年。周简王十四年,

    士尹池为荆使于宋,司城子罕止而觞之。南家之墙,拥于前而不宜;西家之潦,经其宫而不止。士尹池问其故,司城子罕曰:「南家,工人也,为鞔者也。吾将徙之,其父曰:吾恃为鞔,已食三世矣。今徙,是宋邦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,吾将不食。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。为是故,吾不徙。西家高,吾宫卑,潦之经吾宫也利。为是故不禁也。」士尹池归荆,适兴兵欲攻宋,尹池谏于王曰:「宋不可攻也。其主贤,其相仁。贤者得民,仁者能用人。攻之无功,为天下笑。」楚释宋而攻郑。孔子问之,曰:「夫修之堂庙之内,而折冲于千里之外者,司城子罕之谓也。」六年,子罕见传。即乐喜。宋司城子罕之贵子韦也,入则同食,出则同衣。司城子罕亡,子韦不从。子罕来,复召子韦而贵之。左右曰:「君之善子韦也,君亡不从,来又复贵之,君独不愧于君之忠臣乎?」子罕曰:「吾唯不能用子韦,故至于亡。今吾之得复也,尚是子韦之遗德余教也,吾固贵之。日吾之亡也,吾臣之削迹扳树以从我者,奚益于吾亡哉?」

    子产者,子国之子也。子产忠于郑君,子国怒之曰:「夫介异于人臣而独忠于主。主明贤能听汝;不明,将不汝听。听与不听,未可必知,而汝已离于群臣。」离于群臣,则必危汝身矣。非徒危己也,又且危父。二年,子国为司马。五年,来聘。八年,子产始见传。子国责子产以不喜侵秦。

    周灵王太子晋,幼有盛德,聪明博达。师旷与之言,弗能尚也。晋年十五,顾而问曰:「吾闻太师能知人之短长也。」师旷对曰:「汝色赤白,汝声清,汝色不寿。」晋曰:「然。吾后三年将上宾于天,汝慎无言,祸将及汝。」其后太子果死。按国语灵王二十一年,谷、洛斗,将毁王宫,王将壅之,太子晋谏之。注:灵王二十二年,鲁襄公之二十四年也。是岁,齐人城郏。

    楚共王多宠子,而世子之位不定。按左氏十三年,楚共王卒。屈建曰:「楚必多乱。夫一兔走于街,万人追之。一人得之,万人不复走。分未定,则一兔走使万人扰。分已定,则虽贪夫知止。今楚国多宠子,而嫡位无主,乱自是生矣。夫世子者,国之基也,而百姓之望也。国既无基,又使百姓失望,绝其本矣。本绝则挠乱,犹兔走也。」共王闻之,立康王为太子。其后犹有令尹围、公子弃疾之乱。

    郈成子为鲁聘于晋,过卫,右宰谷臣止而觞之,陈乐而不乐,酒酣而送之以璧。顾反,过而不辞。其仆曰:「向者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,今侯渫过而不辞。」郈成子曰:夫止而觞我,与我欢也。陈乐而不乐,告我忧也。酒酣而送之以璧,寄之我也。由是观之,卫其有乱乎!宁喜之难作,谷臣死之。使人迎其妻子,分禄而食之,长而反其璧。孔子闻之曰:「知可以谋微,仁可以托财者,其郈成子之谓乎!」宁喜弑君剽而入卫献公,在二十六年。右宰谷臣实为宁喜伐孙氏。二十七年,

    齐、晋相与战平阿。平阿,经、传俱无据,疑是平阴之余子。亡戟得矛,不自快,谓路之人曰:「亡戟得矛,可以归乎?」人曰:「戟亦兵也。亡兵得兵,何为不可以归?」心犹不自快,遇高唐叔之孤叔无孙,曰:「亡戟得矛,可以归乎?」叔无孙曰:「矛非戟也,戟非矛。亡戟得矛,岂亢责也哉?」平阿之余子曰:「嘻!还反战,趋尚及之。」遂战而死。叔无孙曰:「吾闻之,君子济人于患,必罹其难。」疾驰而从之,亦死而不反。十八年,中行偃伐齐,齐御诸平阴。十九年,偃死。二十三年,齐侯伐卫,遂伐晋,报平阴之役。

    晋逐栾盈之族。二十一年,盈出奔,命其家臣有敢从者死。其臣曰辛俞从之,吏得而将杀之,君曰:「命汝无得从,敢从何也?」辛俞对曰:「臣闻三世仕于家者君之,二世者,主之。事君以死,事主以勤,为其赐之多也。今臣三世于栾氏,受其赐多,臣敢畏死而忘三世之恩哉?」晋君释之。

    齐庄公且伐莒,为车五乘之宾,而杞梁、华舟独不与焉。二十三年,伐晋,报平阴,还袭莒,故归而不食。其母曰:「汝生而无义,死而无名,则虽非五乘,孰不汝笑也?汝生而有义,死而有名,则五乘之宾尽汝下也。趣食!」乃行。杞梁、华舟同车侍于庄公而行,至莒,莒人逆之,杞梁、华舟傅作杞殖、华周。下斗,获甲首三百。庄公止之曰:「子止,与子同齐国。」杞梁、华舟曰:「君为五乘之宾,而舟梁不与焉,是少吾勇也。临敌涉难,止我以利,是污我行也。深入多杀者,臣之事也。齐国之利,非我所知也。」遂进斗,坏军陷阵,三军弗敢当。至莒城下,莒人以炭置地,二人立有间,不能入。隰侯重为右,曰:「吾闻古之士犯患涉难者,其去遂于物也,来我逾子。」隰侯重仗楯伏炭,二子乘而入,顾而哭之。华舟后息,杞梁曰:「汝无勇乎?何哭之久也?」华舟曰:「我岂无勇哉?是其勇与我同也,而先我死,是以哀之。」莒人曰:「子毋死,与子同莒国。」杞梁、华舟曰:「去国归敌,非忠臣也;去长受赐,非正行也。且鸡鸣而期,日中而忘之,非信也。深入多杀,臣之事也。莒国之利,非吾所知也。」遂进斗,杀二十七人而死。其妻闻之而哭,城为之弛而隅西崩。

    齐庄公之时,有士曰宾卑聚,梦有壮子,白缟之冠,丹绩之绚,束布之衣,新素履,墨剑室,从而叱之,唾其面。惕然而寤,徒梦也,终夜坐不自快。明日,召其友而告之曰:「吾少好勇,年六十而无所挫辱。今夜辱吾,将索其形,期得之,不得,将死之。」与其友俱立于衢,三日不得,却而自殁。谓此当务则末也。虽然,其心之不辱也,有可以加乎?中牟无令。晋平公问赵武曰:「中牟,三国之股肱,邯郸之肩髀。寡人欲得其良令也,谁使而可?」武曰:「邢伯子可。」公曰:「非子之雠也?」曰:「私雠不入公门。」公又问曰:「中府之令,谁使而可?」曰:「臣子可。」故曰:「外举不避雠,内举不避子。」赵武所荐四十六人,及武死,各就宾位,其无私德若此。解狐荐其雠于简主以为相,其雠以为且幸释己也,乃因往拜谢。狐乃引弓逆而射之,曰:「夫荐汝,公也,以汝能当之也。夫雠汝,吾私怨也。」不以私怨汝之故,拥汝于吾君。故私怨不入公门。解狐,晋悼公时祁奚所荐者。此必有误。

    韩武子兽已聚矣,田车合矣。传来告曰:晋公薨,武子谓栾怀子曰:子亦知好田猎也。兽已聚矣,田车合矣,吾可以卒猎而后吊乎?怀子对曰:范氏之亡也,多辅而少拂。今臣于君辅也,畾于君拂也,君胡不问于畾也?武子曰:「盈而拂我乎?而拂我矣,何必畾哉?」遂辍田。

    齐庄公出猎,有螳螂举足将持其轮,问其御曰:「此何虫也?」御者曰:「此螳螂也。其为虫,知进而不知退,不量力而轻敌。」庄公曰:「以为人,必为天下勇士矣。」于是回车避之,而勇士归之。

    春秋别典卷六